2009年11月7日星期六

村上隆接受台湾媒体采访

村上隆Murakami Takashi By
黄亚纪Huang Yaji CANS
当代艺术新闻, 2009九月
图片: Segawa Takehiro(AZIO), ©2009 Takashi Murakami/Kaikai Kiki Co., Ltd. All Rights Reserved. Courtesy Kaikai Kiki Co., Ltd.

访问完村上隆后回到饭店,饭店柜台摆着日本各报社特别加印的号外:欧巴马获诺贝尔和平奖。我不禁想起村上隆提到,当日本不再作为美国文化的翻译者后,日本应该走向怎样的未来?当美国和西方国家逐渐放弃核武及战争,他们透过战争所建构起的经济强权也在瓦解边缘,这样的时代交界点上,村上隆的谈话格外发人省思。
开始访问之际,村上隆散着一头长发进来,坐下后立即束起了他招牌的马尾。因为最近在法国Perrotin、纽约Gagosian个展、之后又前往英国泰德参加群展,一连串海外行程的时差还未调整过来。采访当天,是村上隆版画东京个展『我爱版画,所以我作版画』的开幕,紧接着又有Geisai13、Geisai台湾,以及首度在台湾的版画个展,完全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。听Kaikai Kiki工作人员表示,村上隆为了能够对应欧美画廊和纽约Kaikai Kiki办公室的会议,原本睡眠就是分段式的,也就是工作三四个小时后小睡一小时,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好几年。

黄亚纪:在您的办公室中看到不少茶和茶具,之前您也请千宗屋先生到Geisai大学讲述有关茶具和茶道的课程。其实中国当代艺术家中现在也正兴起一阵品茶热潮,虽然我想其中的意义有些不一样。

村上隆:对我而言,当海外的、西洋的收藏家想要收藏、鉴赏作品时,他们所追求、所想像的东西,是自己的国家所没有的东西,或是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东西,所以当他们谈到日本、谈到亚洲时,他们已经有某种固有的想像。对于他们,我抱持着想要回答他们的心情,在某种程度上带有娱乐的意义,虽然我的作品中显示出我并不思考过于深奥的事,但是我却总是思考着艺术本身。在這樣的脈絡之下,我認為茶道、禪道,是可以回答西方世界的最好解答之一。

也有人会认为我在作品中会放进了宗教的东西,这主要是因为我认为宗教深处存在着属于人类的哲学,就如同我们看《达文西密码》这部电影一样,这部电影让我们理解了基督教世界中一些表面的东西,但是若要更深层地了解基督教文化,说穿了只有西方人本身才能达到完全的理解。

人类永远存在着想要理解自己不了解的文化,所以我现在的工作就是是透过研究,将自己文化的文脉找出,比如说作品中出现的达摩,某种意义上就像是西方人用《达文西密码》把自己的文化解释给东方听一般。

黄:也就是对于文化的翻译。

村上:文化翻译的意义也存在。比如说日本动画《钢弹勇士》,西方人很难理解《钢弹勇士》的故事:国家和国家之间发生战争,而发生战争的原因是无法避免的独立问题,众多机器人不断登场厮杀,最后完全没有发生任何快乐的大结局……,这对于西方社会是非常难理解的。我认为这就是所谓日本人的宗教感,或是二次大战战败的巨大挫败感。某种意义来说,如果我们不把日本解释到那个地方,其他人就无法体验到、享受到真实的日本。现在日本非常畅销的村上春树《1Q84》也是和我一样,村上春树的创作转向对海外解释何谓日本,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。

如果你真要问我为何要这样做?虽然这种解释日本的层级和《钢弹勇士》不同,但是无论如何,如果没有任何人慎重地向西方解释日本的话,西方就无法看到所谓「日本」真正的内容,这就好像我们也会看美国的连续剧《24小时》一样,虽然层级不同,但是透过它就能看到美国现实社会的背景、进入所谓美国的内容当中。所以,如果简要的说,这的确算是一种翻译。

黄:这和亚洲其他国家兴起造成日本对于发言权的危机感有无关系呢?

村上:二次大战日本输在美国之下,之后日本就在亚洲国家间扮演美国文化翻译者的角色。我认为日本的这个角色现在已经走到尾声了。日本接下来要如何创造出属于自己国家的认同感(identity)?我认为日本现在正伫立在不知所措的路口。

我常在作品中谈到战争。我之所以会固执于战争之上,是因为我认为挑起战争是不可原谅的事情。多年来,美国都为了振兴自己的经济而兴起战争,而全世界对于他们居然都选择原谅,「在这样的历史下的未来会如何?」,其实就是我过去十年间作品的主题。另一方面,这二十年来并没有发生和我们近距离的战争,「在这样的情况下人类的经济应该如何继续运转?」,现在变成是这个问题愕然地摆在所有人面前。在这两种问题之间,有没有什么类型的艺术,是可以向其他人诉说战争和人心间的关系的?其实,这样的艺术至今还没有出现。这种艺术必定和电影、电视的层级不同,需要更深层思考的媒材,如小说、绘画,否则是无法传达出真正的讯息。

现在大家经常谈论中国,或多或少是因为经济的原因,一个国家若把焦点聚集在经济发展,但它却不能再重复历史、借兴起战争来发展经济,那这个国家和人民要如何发展?这将是需要面对的最大命题。虽然说我自己的国家过去战败了,这么多年来日本对于自己的过错也不断地重复反省,但是,这样之后的日本人民真的和平吗?真的幸福吗?身为艺术家的我对于这样的疑问,不断提问后解答。

如何在不造成战争的前提下,或是不在资本主义经济的成长理论下,寻找获得幸福感的可能性,如果把这个命题,以带有娱乐性但又严肃的方式放到艺术里,最后产生的不是乐观主义,就是悲观主义。而我,则是以悲观主义的立场思考着这件事情,我认为人类一不小心就会再次掀起战争,未来的人类不知是会幸福或是不幸……。但是无论如何,人类花费毕生的精力在寻找一种幸福感,尽管对于会发生的事情,我是抱着悲观的态度,认为会发生的终究还是会发生。

黄:现在日本在雕塑、动画、电影、版画的技术都非常成熟,但却仍难以成为和西方相同的艺术生产中心,对于日本或亚洲当代艺术的生产,您认为还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呢?另外对于日本当代艺术市场的现况您认为如何?

村上:日本的艺术市场其实还很不成熟,某种程度无法跟随上我作品的成长,包括价格上的。我的作品在西方市场上的价格已经被底定,所以现阶段在日本市场内,如果不是类似版画这样的作品,是很难被接受。

黄:不过版画的确能贴切传达出您对于艺术的一些想法,一种既是物体的,又能把所有元素推到表面的平面性。

村上:实际上版画在日本艺术市场的接受度也不高,因为若是海报的话,价格很便宜,日本会有人因为喜欢就购买。但是版画,因为制作过程复杂,制作成本也相当高,价格上当然不能彻底地平易近人,在销售上便显得困难,但是版画是我非常喜欢的媒材,大学时代起每年都会制作,现在也突破了各种预算和技术上的问题。这次在Kaikai Kiki的版画展就是一次我对于版画作品及版画思考的整理。

关于艺术生产,我自始至终都扮演着一个角色,就是思考如何塑造出一个让艺术生产得到更多的制作资金,让这些资金可以充分运用在制作所需,最后让艺术得到真正有效回报的社会,我一直是这样一个和费用奋斗的艺术家。日本在艺术生产的问题点就是,对于艺术生产经费的回报,还未能建立真正有力(dynamic)或有效的方法论。所谓有力(dynamic),虽然这是我艺术生产者的观点,就是这次所花费的经费,尽可能地变成下一次创作的助力,最后演变成一种理想的循环。日本的电影产业也面对相同的问题,最后获得回报的是一开始没有冒什么风险的演员们,但是真正制作出电影的制作者们,却没有得到相对的报酬,这样的艺术制作的环境和社会,难道不是还很落后吗?

---------- 感谢台湾创新发展公司安排此次采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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